独苗
Posted: 11.25.2021
万历十五年，林平之练成《辟邪剑谱》，天下无敌。
万历十六年，林平之因为身怀剑谱而被江湖人追杀。
万历十七年，林平之利用穿越者提供的打印机将《辟邪剑谱》打印了十万份。
万历十八年，没人再追杀林平之。
万历十九年，江湖人陷入了深深的煎熬——你不练《辟邪剑谱》，别人练了，你被秒杀；你练了，不仅要挥刀自宫，而且也只能和别人打个平手，保自己一命，因为别人也都练了。
万历二十年，林平之在发表著名的“囚徒困境”理论后宣布退出江湖。
同年冬，江湖上只剩下一个男人没练《辟邪剑谱》。
程阳躲在一棵参天古树的背后。
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
他屏住呼吸，融入到了凛冽的风声中。
“别动！”
“你也别动！”
树的背后传来两声暴喝。
“你是谁？”
“我是来追杀程阳的。你不也是？”
“证明！”
刷刷刷——后方传来了脱裤子的声音，但很快被风声淹没。
“你见到他没有？我刚才的确看见有人往这跑了。”那人的语气变得柔和。
“我也是看见有人过来才追过来的。要说这里荒郊野岭的，能藏人的也就只有……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程阳紧紧地靠在树背上，凹凸不平的树皮摩擦着他的棉衣，冷汗浸透了他贴身的衣襟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，攥紧长刀，眼神坚毅地注视着那两个正在朝他所在方向延伸的黑影。
瞬息间，程阳踏步潜影，惊厉而出，狠辣的刀光连绵不绝地挥向左侧之人！
南山空明刀第三式，探海赶月！
“他在这！”
那人大喝一声，从容不迫地接下了程阳挥出的每一刀，甚至就连卑鄙的偷袭都徒劳无功！
程阳心里顿时一沉。
“公子小心！”
细碎的剑影将程阳刚才抖落的枯叶劈成了小片。当当当当——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。
程阳侧头，看见了数十个身穿长袍的靓丽身影从林中闪出。领头之人银牙紧咬，硬生生地接下了右侧之人对他的剑招，纤细的手臂细微地颤抖着，却仿佛充满了无法匹敌的力量。
“祝杉雪！你又要护他！”见攻击被阻，右侧之人怒喝。
“我护他，与你何干！”祝杉雪冷笑。
“与我何干？你祝杉雪，可是我胡万明媒正娶的妻子！”那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。
“在你修炼《辟邪剑谱》后便不是了！小女子何以为阉人之妻！”祝杉雪继续冷笑。
“啊啊啊啊啊！我要杀你！”
那人舞剑而上，眼眶里流下了血泪，仿佛肝肠寸断。
祝杉雪与另外三人结伴而上，挡在程阳身前。剩下的人也拦住了另外一人。
“公子，我们从东侧来，那里没人，你快跑！”
“好，多谢！”程阳郑重答谢。
“那今晚……”
“就你了。”
祝杉雪大喜。
程阳却略有苦闷：前日晌午才与这妮子来了两次，今晚又是她……罢了，活命要紧。
“贼人休走！”那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吼，却无济于事。
涌出的女子拦住了他们，任其怒目圆睁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。
而程阳则是使出了最顶级的轻功步法，在萧索的林间飞速穿梭。寒风如同刀子般划过他的脸颊，他的眼里只有远方被深绿所覆盖的山峰。
即便他能够逃过这次，又能如何？还会有下次，下下次。
只要他没练《辟邪剑谱》，那一切便不会有任何改变。
山之彼方，亦为山。
程阳感觉自己的胸口只剩下一片虚无。
“程阳，留步。”
有人从前方的树影中迈出，淡然微笑，气定神闲。
程阳停下脚步，定睛一看：那人长方脸蛋，剑眉薄唇，虽算不上俊美，但气质尤为出众。
他一愣，但随即便反应了过来：“你认错人了。我姓曾名辉。”
“吾等修炼的皆为剑谱，汝之身后却为长刀。程阳，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。何故？”
程阳见自己瞒不过去了，只能硬着头皮抱拳：“敢问阁下大名？”
那人亦是抱拳：“在下令狐冲。”
令狐冲！那个手撕左冷禅，脚踩岳不群的令狐冲！其原本便有惊人之姿，修炼《辟邪剑谱》后更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！如此人物竟然会出现在这里！何等不幸！哀哉！
“令狐大侠有何贵干？”程阳知道硬拼死路一条，只能保持恭敬。
“程大侠，今日你若把命根留下，我许你一世太平。”令狐冲微笑。
“果不其然。”程阳冷哼。
当下，整个江湖中便只剩他一人可称为真正的“大丈夫”，剩下的人皆为太……太监。
这一切都源于林平之将《辟邪剑谱》公之于众的那个瞬间——要知，修炼《辟邪剑谱》后虽能天下无敌，但代价太沉，愿意牺牲一生幸福的总归是少数中的少数。
但错就错在，江湖人之众，你不练，有的是人练！
那些人狠心自宫后天下无敌，兴风作浪。你不练，那你不仅自身难保，甚至无法在世间混得一席之地——你无法送镖，无法参军，无法参加武举，甚至无法种地！因为老爷们可以雇佣修炼过《辟邪剑谱》的大能，必然没有理由选择武功低微的你！
因此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修炼《辟邪剑谱》！
你不卷，就会被别人卷死！
“是他，程阳！”
“终于让我们追上他了！”
“令狐大侠，我们怎么做？”
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令狐冲的身后。除了神色坚毅的莽汉外，还有风烛残年之老人，与初出茅庐之少年。他们无一例外都具有相同的特征——那就是修炼过《辟邪剑谱》。
“程阳，剑谱你不练，你就死！你练了，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！”令狐冲震声大喊。
“公子不可！”
随着一声娇喝，几十位英姿飒爽的巾帼女子从林子里窜出，护在了程阳身前。
众男子立即摆出了如临大敌的表情，其中甚至还有数位与之前那两人一样，神色悲痛欲绝。
“公子，你乃天下唯一的独苗，万万不可修炼剑谱！”女子们齐声道。
“不修炼便死！杀！”
令狐冲当机立断地对着她们挥动了剑。一时间，刀光剑影交织，武器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。
“公子后退，有我们在，一定能护得你周全！”
话是这么说，但以令狐冲为首的男子均为《辟邪剑谱》大成之人，武功天下无双，哪能是这些无法修炼剑谱的女子可以抵挡的！更何况他们斩断了情思，了无牵挂，下手更是无比狠辣！
顿时血流成河。
程阳没逃。
他注视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景象，原本便摇摆的心更如同暴风雨中的浮萍。
只要他挥刀自宫，女子们便再也没有保护他的理由，这场战斗也就不会继续，所有人都能够活下来。他会失去自己最后的尊严，但他能因此活下来。这场内卷之战也将被划上句点。
他应该怎么做？
想到这里，陈阳深吸了一口气，击中所有的内力，大喊：“都停下！”
霎时间，世界寂静无声。
喊杀声消失了，风声消失了，就连落叶触碰地面的声音也消失了。
程阳收起了刀，缓缓地走向人群之中。
“公子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“不要……”
程阳停在了令狐冲面前。
“想通了？”令狐冲微笑。
程阳拔刀。
“你！”
“慢！”令狐冲阻止了想要冲上来的众人。
程阳环顾四周，冷笑。
“你们，从一开始便是可悲之人！《辟邪剑谱》强不强？强！非常强！天下无敌！”
“可倘若仅有少数人修炼，他们虽强，却双拳难敌四手。诸位齐心协力将这些少数派消灭后，江湖便又能恢复往日的太平。只要一有人修炼剑谱就遭到全江湖的追杀，那江湖上便不会再有剑谱，也不会再有人去尝试修炼剑谱，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所有人全是太监！”
程阳的声音仿佛一把把利剑，刺入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。
阳光稀稀落落地洒下。
程阳再次提高了语调：“为什么要加入他们！”
“只要你们不加入他们，只要你们坚守自己的底线，他们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！”
“你们逼迫所有人挥刀自宫，最后得到了什么！最后所有人都变成了太监！然后呢？你们现在天下无敌了吗？对，没错，你们一瞬之息便可让我人头落地，可你们能赢得了自己曾经无法战胜的对手吗？你练了剑谱，他也练了剑谱，你们所有人都练了剑谱，那就相当于所有人都没练！”
“你们现在还没明白吗？要我说，你们就是天下最大的傻子！”
程阳的一句句质问振聋发聩。
所有人都低下了头。
“我……”就连令狐冲都说不出话。
程阳收起了声，冷笑：“好啊，你们不是想让我自宫吗？我现在就满足你们！”
“公子不可！”
“不可！”
“不！！！”
“看吧，这就是内卷。”
程阳绝望地笑着，对准自己的胯下，挥刀。
万历二十一年秋，人类宣告灭绝。